愛上裴勇俊

他如果是我生命中真實的戀人，那這個愛戀顯然不得不被擺在非想像的現實舞台中檢驗。我們活愈老愈知道愛情一旦墜入了現實，就不再只是愛情。最純情的愛情，永遠都是無法實現的愛情。

但他如果是我「鏡像性」的戀人，透過銀幕，穿過遙遠的仰望；他便成了「想像的」愛人，一個不需要相處檢驗的愛人，他將成為我心目中永遠的最愛。

這是現代明星成為追星族愛戀慾望對象的原因。明星不只是明星，他是一種「否認機制」下的自我辨識；我需要一種確定自己存在的方式，我真的需要愛，但我找不到，於是追逐「明星」式的幻想戀人，成了風潮，它既安全又集體。這不是對我丈夫的背叛，何況我又不是惟一的。

愛上大明星看上去無奇之有，誰的一生沒有以某一個明星為戀慾對象的經驗呢？但一經分析，它其實是神奇詭異的人性現象，充滿形上學的巧妙與社會學的幽微。

裴勇俊是個有肉體有知覺的男人，他如果真住在妳家四周圍，與妳坐對桌吃飯，妳可能覺得他乖巧迷人，但一種被抑制地不敢也不能的習性；讓你沒有興奮的慾望。可是他被擱在銀幕框框裡，他已成超越真實的「人」，女人的感官直覺沒有了罪惡感，就像自由奔放的舞者，跳起舞步來了。我愛上的不是一個男人，但我愛上的也是一個男人。

娛樂圈裡的人都知道一個公開的秘密，女的影迷比男的影迷激情也可怕。追星一旦成了認同渴求與自我價值感的行動，追星就成了「自我焦慮」的轉移。那麼多挫折的人，尤其那麼多挫折的女人；那麼多壓抑的人，尤其那麼多壓抑的女人，追星是失情女人焦慮下發展出的自我解決之道，其機巧聰明在於它既能滿足本能的需求，又能兼顧保護女人免於陷入現實中危險的禁忌。

在這裡裴勇俊已不完全是個男人，他更像一只時髦的商品。限量發行（只有購票粉絲可以參加），抓狂行銷（大規模媒體造勢），主播親自採訪（還被笑，自己成了被報導對像）…他的衣服、皮鞋、手錶、睡過的床，都成資訊消費的焦慮（妳看到了嗎？）。他像會動的凱蒂貓，只是他安撫的不再是孤獨的小女孩，而是寂寞師奶們。

師奶的寂寞是因為「性」嗎？

裴勇俊混身上下散發的，剛好是相反的氣質，他是一個「無慾的男人」。男子們在年輕時期，情慾初開，喜歡某一種型無慾型甜美玉女，費雯麗、奧黛麗赫本、林青霞、侯佩岑、李英愛…。到了某階段，男人變了，渴望的慾望對象也變了，瑪麗蓮夢露、莎朗史東…。女子剛好相反，年輕時愛性感的男人形象，中年時卻愛起了陰性的男人。因為女人活得愈長，對跨越性別這件事愈挫折。瑪法達曾經告訴我，好萊塢的長青樹幾乎都是巨蟹座的男人；巨蟹座男人既像男的，又像女的。

女性的自我追求很難通過異性來實踐，縱使有一個男人陪著妳，說愛妳，但男性特徵在女人的教養下是邪惡慾望的代表；性是女人的義務，也是享受，但女人不是慾望的主體，她是配合者。慾望世界裡可以被公共承認的主動女角色，只有妓女或蕩婦。矜持，是女人價碼的天秤；越矜持，「性」的價碼愈高。

於是女人必須裝成無慾，久了最後也真成了無慾；女人之戀，淪落成「自戀」。在自我所熟悉的陰性世界中，尋找她戀情的角色。女人與裴勇俊，這種陰性美男子間的相互吸引，其實是相互誇耀與投射的過程。裴勇俊是個異性男子，因此引誘了大批女影迷之愛戀；裴勇俊又不是個全然的異性，於是誘發了長期壓抑性慾的內在欲力，轉換成某種「幸福之欲」。

... 略 ...

裴勇俊這種無慾的男子，因此成了完美的情人。這並不是因為他專情（天曉得，何況他每個片子的女主角都不一樣），而是他與女影迷之間產生了一種交互感應的迷醉力量。裴勇俊是所有男性大明星中，最能召喚女人靈魂的男人。女人在跨越性別中如此拘束，如此無能進入男人的世界；她年輕時崇拜男人，丟棄了自我；到了中年，自我長大了，年輕時崇拜愛戀的男性之體，漸離她的自我靈魂而去，彼此宛若兩個世界。於是，像一個為尋找身體而徘徊不定的靈魂，某一個大明星的出現，在幻想與真實的層次，在自我與他者的層次裡；裴勇俊頻頻微笑回眸，瞬間成為眾孤寂女人的情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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